第十二部 燕云(中) 第五十二章 (第2/2页)
“照此说来,我岂不是被李清照引为平生知己?”想到自己被李清照如此欣赏,高强却又生出另一种得意来,至于这些欣赏有多少是因为他的抄袭行为,自然是春秋笔法,选择性无视掉。
哪知上了二楼,到了金石斋,眼前地景象叫高强大吃一惊,但见偌大地金石斋中,摆放着近百张几案,每张几案上一壶酒一个杯子,一名儒生据案而作,眼见得正在行百人规模的酒令。
李清照坐在主位上,手里持着令筹,正凝神听第三排第八位儒生行令,忽然抬头看见高强来到,笑盈盈站起身来,朗声道:“诸生且住,本朝当今第一大词宗高枢密相公驾临,诸生若得他一二品评,立时身价百倍矣!还不快快相迎?”
高强愕然之间,那近百儒生已经是轰然而起,齐齐向高强行注目礼,亦有些人抢上前来,口中说些不着边地话,其中更有人说前日刚在府上恭聆教诲,今日复得见尊范,幸何如哉云云。高强一一辨识,却一个都不认得,当下更有些头晕。
好在李清照在前面用手连招,高强胡乱应付着,这才到了切近,却见李清照身旁一个熟人,乃是知大晟府事周邦彦,二人在丰乐楼也常见来,此时只好拱手为礼。
李清照教给高强设了位子,便在她地上首,令筹三击,众儒生复又入座,犹如军队中令行禁止一般,煞是整齐,高强看得有趣,忍不住向李清照小声道:“令主这般威风,煞是快活呐?”李清照目不斜视,却回了一句:“未及相公众星捧月的快活。”
众星捧月?高强看了看这满座的士子儒生,嘴巴刚想撇一撇,好歹忍住了,心说他们都是冲你来的,我不过是被你抓壮丁而已,而且还是因为误会而来的壮丁,有甚快活?再者说了。要热闹地话,如今他的府第也算门庭若市,送礼走门路的人多如牛毛,害得他整天都闷在枢密院和博览会三楼这俩地方,这种热闹又有什么意思。
正想着怎生脱身,最好是趁着他们这酒令还未行完的时候闪人,省得这些儒生中有人想要巴结他,又搞得一身麻烦。只听李清照锐声道:“今当行‘古’字韵。梅花为题,三击不成者罚酒一杯,韵脚不合,及立意为人所讥者,俱罚酒一杯。”
高强一怔,心说这是什么阵仗?幸好旁边有认识地,赶紧问周邦彦。这周美成早就被高强收拾的服帖,闻言不敢怠慢。小声告诉他原委。原来自从李清照回到京城,在博览会开设金石斋之后,其文名本已动于公卿,如今身世又堪怜,再加上这金石本是文人喜好之物。几样凑合起来,这金石斋便成了汴梁文人的辐辏去处,衣冠之盛堪比当日东坡门下。一帮文人整日价聚在这里,品题金石字画。讲谈文学辞赋,李清照隐然就成了新一代的文坛领袖了。
高强听了,心中只觉得古怪,为何金石斋闹的这般动静,自己整日价在这博览会进出,却一些儿也不晓得?大约自己身边都是些办实务的人,纯弄文学者稀少,没有相应的管道。是以不显吧。当下嘟囔一句:“怪道这大酸气,我还道河东陈醋泄漏,每日遣人去查,哪料到源头颠倒在此。”
周邦彦嘿了一声,忍笑不言。高强却觉得耳后一道目光煞是触人,转头去看时,却只见到李清照将头转过去,对着大众道:“今日难得高相公到此。他虽然为文甚寡。然偶出一阙,即为都下士民传颂。余以为堪称本朝当今词宗无疑。如今何不请高相公先行一令?”她如今是令主身份,便不论男女,以“余”自称。
高强刚一皱眉,心说这酒令我哪里知道,你即便叫我划拳,什么哥俩好,七个巧,也只在电视上看过,还不晓得宋朝什么规矩,这一下不是要出洋相?实则以他的衙内身份,上不近士大夫,下不就贩夫走卒,到做官以后又是军国大事经济理财,忙地恨不得一天掰作八天来使,哪有时间留心这些小道。
正要推辞,哪知文人捧臭脚的本事历代皆然,李清照这提议一出,登时许多人起来叫好,也不管这位衙内当日在太学考试中作弊登第,咸赞成李清照的评价,更有人摇头晃脑地在那里背诵高强所抄袭的几阙词,什么满江红,青玉案,更有几首经白沉香在丰乐楼登台献演,唱到街知巷闻的后代词人之作,一个个用极为热切和盼望的目光瞪着高强,险些看得他脸都红了。
高强脸上只得挂起谦逊的笑容,用李清照恰好能听到的小声说道:“不过是说了一句此间酸气熏人,易安居士何苦相逼?”
李清照若无其事,亦用同样地小声回答:“素知相公轻易不露,今日元夕佳节,又适逢其会,妾身小弄手段,只愿相公再展文才,焉有他意?便请相公行令赋词,莫要用错韵脚哦。”
高强汗都要下来了,心说什么韵脚,我怎懂得?一旁周邦彦倒不愧是奉承皇帝地人,不待高强问,已经从旁提醒道:“相公,这一令以梅花为题,用古字韵,相公既是起令,词牌任便。”
“咦,却是巧了。”一听是以梅花为题,高强登时就想起幼时背诵的主席诗词来,不过脑中一回想,好似不大合韵,所谓古字韵,大概尾字须得是用古字或者同音,主席词结尾是“他在丛中笑”,明显不和嘛。
正在发急,想说为何要限韵?好在他总算了解过当时地一些科举知识,北宋后期已经不考诗词歌赋,但是策论居然也讲究用韵,散文要写的象骈文那般抑扬顿挫,琅琅上口,也真难为了宋朝居然还有那许多人中举了。因此这用韵其实是科举考试地功课之一,文生们平时以此为戏也不为无聊,反而是曲不离口。
主席诗词不能用,高强脑中灵光一闪,便想起主席这词原是化用陆游之词的,再细细一想,便笑道:“已有了!”此时李清照手中令筹刚刚二击,闻言喜道:“愿闻相公新词。”
高强得意洋洋,心说这阙管教大家满意,便即指着座上的梅花枝,吟道:“驿外断桥边,寂寞开无主……”陆游咏梅词亦是难得佳作,众生屏住呼吸听罢,过得片刻仍旧无人说话,看高强的眼神却有些异样。
“咦,这首词还不够好么?还是有别地问题?”高强心里正有些发虚,忽然有一名书生叫了起来:“相公这词,借物咏人,人与花相照,更彼此生辉,诚为神作也!”此言一出,众生方才打破沉默,乱哄哄地叫起好来,只是那采声怎么听都有些怪异的意味。
高强还是一头雾水,什么借物咏人?我咏什么人了?待转头去看李清照时,却见这易安居士面上娇羞难掩,瞥了高强一眼,竟是含嗔带喜,好似心跳回忆一般,倏地将令筹一掷,喝道:“此阙一出,更有何余地与人?这便散了罢!”说罢,也不管座中众人的目光,自顾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去了。
高强一见,隐约觉得已经闯祸了,却不及细思,眼见众生似有涌上前来纠缠之势,忙抱头夺门而出,一脚跑上三楼办公室,到了许贯忠处,方才歇下来。
许贯忠照旧在那里算帐,见高强如此,少不得动问。哪知他听了事情前后经过,竟也是用那种古怪的眼光看着高强:“衙内,大娘仍在,只是独居而已,你这般作为,好似不大妥当罢……”
“我干什么了?”把那首梅花词在心里又过了一遍,高强这才悚然惊觉,什么独自开无主,什么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,竟是句句都可以套到李清照身上,这听上去还不是主动挑逗李清照么,公然表达爱意么?高强想得明白,却忍不住叫起撞天屈来:“冤枉啊,我只是抄袭而已,谁叫你们乱联想的!”